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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贾樟柯一起蹦迪

靳锦 GQ报道 2020-10-22

10月18日晚,平遥国际电影展举办了一个临时发布会,创始人贾樟柯宣布,他以后将退出这个自己一手打造的影展。今年是平遥影展的第四年。

消息突然,贾樟柯没有解释具体原因,也谢绝了近期的媒体采访。据当天留在平遥的媒体记录,发表完退出声明后,贾樟柯和妻子赵涛在名为“江湖儿女”的休息厅内待了一会。这里是影展期间每天夜里,大家跳迪斯科的地方。“10月19日0点30分,赵涛从‘江湖儿女’休息室走出来,在DJ前台点了一首叶倩文的《浅醉一生》,听完离去(《第一导演》)。”这个场景就像他电影中的一幕。

两年前,我们曾采访过贾樟柯导演,以“迪斯科”主题串起来他的电影生涯。现在看来,当时的导语也适用于如今:

“迪厅是这样,有一天你进去了,进去之后,哦,这是迪厅,然后你就开始玩儿,玩儿了好几年。有一天突然觉得我不应该属于这儿了。”贾樟柯年轻时候热爱蹦迪,被称为“夜店小王子”,当他不再跳舞的时候,他电影中的人物却并未停止跳舞。

 

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·





  西风沉醉的夜晚 
干冰腾起白色烟雾,流淌在黑暗的舞台上,一个彩色灯球开始转动,摄像机对准了演员的脸。导演看了一眼监视器,喊了一声:“action!”演员随着旋律扭腰,左脚伸前、点地,再换右脚。

 背景音乐是迪斯科曲《Go West》:

“ Your hands in my hands,
(我们手牵手)
 We will make our plans.
我们要计划我们的未来)”

演员闭着眼睛,很投入。

 “停!”导演中断了拍摄,“灯怎么还亮着?”灯球应该在开拍之后不久就灭掉,此刻还在闪。演员也停了下来,看着剧务麻利儿地检查灯光。导演走到演员面前,说,“贾导,不好意思,得再来一遍了。”

贾樟柯穿着黑白相间的衬衫、牛仔裤,站在舞池内。此刻作为《智族GQ》视频的演员,他安静地等待下一次拍摄。

 “We will start life new,
(我们将开始新生活)
 This is what we’ll do.
(这就是我们要做的)”

音乐继续,贾樟柯左右摇晃着脑袋。他的舞姿并不标准,有时会迈错脚步。圆圆的肚子从衬衫里凸了出来,皮带显得紧张。但这些,连同围绕在他周围的摄影师、导演、剧务等人注视的目光,都没有困扰他。他继续投入地挥动双臂,好像摄影机之外的世界并不存在。

拍摄场地是一个仅有若干卡座的小迪厅,十几个人一站,就没什么位置了。贾樟柯大学时常去的迪厅,是北京电影学院附近的NASA。NASA 1994年开业,名字和美国宇航局的缩写一样,空间也是大得不得了,能容纳两三百人。

他那时跳舞喜欢穿高帮匡威鞋、牛仔裤,几件白色T恤换来换去。除了北影的学生,附近北大的、清华的、人大的学生也都会来,大家进门要过一座钢桥,迪厅里是全钢铁结构,激光灯射出光束,照在年轻人的脸上。

领舞站在高处,学生们随意扭动。迪斯科没有规定动作,只要放松自我,跟着节奏来就行,想蹦就蹦、想跳就跳,“你就像原地跳绳一样跳一跳都可以”。


上世纪80年代,北京警方印发的小册子对迪斯科做出如下名词解释:迪斯科,又名扭屁股舞,是一种堕落的资产阶级舞蹈。但1983年,《中国青年报》发文称,不能把烫发、穿时装、跳集体舞视为“精神污染”而加以禁止。大众文化开始兴起,正好赶上国际迪斯科风潮的尾巴,这种解放身体的音乐形式恰逢其时。

1994年一年,北京开了8家迪厅。JJ、NASA、莱特曼等都是著名的去处。人们生活中越来越多地出现外国产品,麦当劳、猫王音乐、好莱坞电影,此时迪厅成为潮流场所,有巨大的场子,高档音响伴奏。经历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初的拘谨氛围,年轻人的时代情绪和新的娱乐方式“一拍即合”。

贾樟柯当时刚从山西来到北京电影学院上学,他是班上年纪较大的学生,但也只有二十四五岁。他常和朋友去蹦迪,从晚上八九点到夜里12点,蹦完后还不尽兴,要继续打车往北,去北航附近的大排档吃夜宵。

酸汤鱼端上来,大家一起聊电影,这个导演、那个导演,也聊政治、文学和闲话。这是年轻时一种“配套”的夜生活。他从大一开始写剧本,不知道哪一天能拍出来。 

北京当时的出租车俗称还叫“面的”,黄色的天津大发,一车能坐7个人。夜里,一辆面的把他们拉到迪厅,再一辆面的把他们拉到北航。起步价和车价都便宜,“10块钱就可以到任何地方”。

“Cut!”导演叫停了拍摄。贾樟柯睁开眼睛,看到导演走过来,“贾导,特别好。如果刚才胳膊的动作幅度再大一点儿就更好了,我们再来一条。”


 ❷
  午夜的号角 
拍摄间隙,贾樟柯在休息室抽雪茄。我问他,之前在迪厅跳舞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,“顶多想想女孩,周围哪个女孩漂亮,就没有什么更多(别的)想法了。”他笑笑。

 “是荷尔蒙的发泄?”“那当然是,那绝对是,内在的那种能量太多了,对……也甚至有一种向上的(精神),就很有朝气,那种劲儿。”

贾樟柯的电影中,男女主角感情的戏份常常放在迪厅。《山河故人》里,沈涛和张晋生在迪厅跳舞,梁子突然出现,惹得张晋生吃醋。《江湖儿女》里,巧巧和斌哥在迪厅跳舞,发现他居然随身带着之前朋友的枪,这是一种涉险的信号。她停下来,没说什么,斌哥邀请她继续跳,她的动作从僵硬,到慢慢自然,最后拥抱住他。她原谅了斌哥。

“那个年代,人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,能做些什么呢?无非是上课、工作,迪斯科,吃饭,数数我们每天日常也就这些空间。”贾樟柯觉得,没必要为男女主角刻意安排奇遇的场景。

迪斯科舞厅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、男女有身体接触的场所。晚上12点,像报时一样,舞厅里会放两首歌,要么是《Go West》,要么是《YMCA》。跳舞的年轻人们停了下来,一个领头的先站出来,后面的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,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连起来“接龙”,大家在舞池中随着音乐转圈。

“I know you love me.
(我知道你爱我)
How could I disagree?
(我怎么会拒绝)”

《Go West》原本是美国70年代一首民谣老歌,后来由英国的“宠物店男孩”乐队翻唱。它曾被当作同性恋圣歌,在90年代,也因为歌名“go west”为一些国家所禁。也同样是90年代,许多足球俱乐部开始改编《Go West》,这首歌传唱在足球场上。

不过,在90年代NASA的舞池里,这些意义和那个叫贾樟柯的年轻人都没什么关系。他英文不好,听不懂歌词,“鬼知道它是什么歌,就是好听”。这首旋律动人的歌曲,是午夜到来的号角,一个愉快的前半夜结束了,下半夜马上开始。

贾樟柯的迪斯科经验属于他那一代人。“如果没有过去的封闭,没有我们这代年轻人借由迪斯科、借由摇滚乐解放自我的这样一种情感在里面,那它只是个娱乐。”他说,“如果你有那个生活的背景,你就会知道它在当时年轻人的生活里有多么多么的重要……它是很多人解放自我的象征。”

《山河故人》的演员张译生于1978年,比贾樟柯小8岁。他18岁就去当兵了,年轻时完全没有进过迪厅。他对迪厅的认识和更广泛意义上的“舞厅”类似。2006年,张译被一群朋友“押着”,第一次去了舞厅。他当时已经快30岁,坐在舞厅门口的石台阶上,无论如何都不进去。朋友们生生把张译拖进了舞厅,他的衬衫都被撕坏了。进去之后,音乐声震耳欲聋,心脏受不了,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去,还是自己天然不适合这种场合,张译一直在出汗。

“因为当了10年兵的人,总会觉得进舞厅好像不是什么特别正经的有为青年应该做的事情,所以内心蛮排斥的。”他说,“现在还是有一种隐隐的恐惧感,不知道为什么,我现在很难解释清楚它的恐惧感来自于哪里。”

张译曾听贾樟柯说过自己去迪厅的经历,相信迪斯科“成为他心目当中的一个重要的、祭奠青春的情结”。

贾樟柯的夫人赵涛与张译同龄,担任了贾大多数电影的女主角。她没化妆,看上去非常温婉,“其实从《任逍遥》的巧巧开始,我就觉得这个人物跟生活当中的我差距太大了。第一,我不进舞厅,不进歌厅,(第二)我也是不唱歌,不进夜总会的一个人,对,我基本上夜生活是没有的。”

她依靠做功课、写人物小传来体会角色。我提到贾电影中,男女主角感情段落常常发生在迪厅。赵涛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,随即笑了起来,“好像确实是。”


  不再跳舞,继续跳舞 
“迪厅是这样,有一天你进去了,进去之后,哦,这是迪厅,然后你就开始玩儿,玩儿了好几年。有一天突然觉得我不应该属于这儿了,你就再也不去了,就是这样的。”在工作室里,贾樟柯看起来有点儿倦怠。

两个月前,他的新片《江湖儿女》入围了戛纳电影节,这是他的第9部剧情片,获得上映许可的第5部。7月底,他即将启程去瑞士,担任洛迦诺电影节主席。拍片、影展、宣传、路演,这是他现在熟稔的电影人生活。他早就不去迪厅了。2010年,他听从杜琪峰的建议,将抽了几十年的烟换成雪茄。雪茄不抽就会灭掉,灭了他就能歇两口,不像吸烟那么密集地摄入尼古丁。

摄影:贾睿

《江湖儿女》讲述了一个犯罪爱情故事。主人公巧巧与斌哥相恋,一次街头争斗中,斌哥遇袭,巧巧为保护他开了一枪,被判5年。巧巧出狱后,开始寻找斌哥以期重新开始。这部电影有个独特的尝试,它的主人公和剧情都串联起了贾樟柯之前的电影。“巧巧”与“斌哥”是《任逍遥》的主人公,巧巧追寻斌哥,一路去了三峡,还看到了《三峡好人》里出现过的飞碟。她历经17年的爱恨,也是贾樟柯17年的电影沉浮。

赵涛拿到剧本后,一口气读完了。巧巧年龄跨度大,人物弧光完整,是中国电影市场上罕见的女性角色。这是一个女演员不会拒绝的剧本,“它太有吸引力了”。

电影结尾,巧巧辗转大同、奉节、巫山、新疆等地,与斌哥分合多次,最终二人回到家乡。此时她继承江湖道义照顾斌哥,但当斌哥试图握住她的手表达感情时,她推开了。“我觉得她没有要留住这份感情,没有。她已经是一个,我觉得可以一个人生活的人。”贾樟柯说。

贾樟柯常常用音乐和跳舞场景来表现女性的精神世界。《站台》里,文工团演员尹瑞娟最终去邮电局工作,在办公室里,她收拾房间,慢慢随着广播里的音乐起舞,“我们能感觉她有另外一个精神世界,被中断了的世界。”《山河故人》结尾,年迈的沈涛一个人走在雪地里,丈夫和儿子都离开了自己,但此时,她跳起年轻时跳过的《Go West》。

拍摄这场戏的时候,是初冬,无雪。美术组中午去地上布雪,等太阳落山之后,再用造雪机造出飘着的雪。赵涛走到雪地里,控制不住情绪,一直在哭。她感受到角色的痛苦和孤独。

贾樟柯告诉赵涛,不能哭,要克制。3年后,他向我回忆这段戏的时候说,“我希望她(沈涛)精神没有衰老。我希望她还有爱的可能性,就跟她年轻时候一样,这也是我崇拜的一种女性。”镜头对准沈涛独舞的背影,画面在迪斯科舞曲中暗了下去,

“Life is a peaceful there ,
(那里的生活是平静的)
in the open air.
(在开放的气氛中)”

大约1996、1997年之后,贾樟柯不再去迪厅,也没注意NASA在世纪之交关门大吉。迪斯科在中国流行了将近二十年后,全面落潮。贾樟柯开始了电影生涯,开端是孤独的。他记得剪《小武》的时候,在半年多的时间里,每天独自背包去做后期。因为拍的是16毫米胶片,他除了剪辑,还得摇胶片。

楼道里有个乒乓球台,每次剪到下午的时候,贾樟柯特别想去打乒乓球。但他是一个人,没人陪他打。那半年的安静,与跳迪斯科的热闹大相径庭,也正是那半年,“培养了我静下来的定力”。

自《小武》成名,贾樟柯一路在国际影展拿奖,成为中国电影的领军人物之一。他不再跳舞,但他电影中的人并未停止跳舞。从《站台》,到《山河故人》,再到《江湖儿女》,跳迪斯科舞曲是他年代戏的标志之一。为了还原年轻时的记忆,他曾为《Go West》付出了高额的版权费。

贾樟柯的工作室内,挂着他电影不同国家版本的海报,多年来赢得的奖杯陈列在架子上,看上去好像一个动物雕塑展。他坐在沙发里,旁边的书架上是为新片《在清朝》准备的各种县志资料。我们谈起2000年之后,中国电影开始了快速发展的过程。

我问,现在是否形成了新的抒发情绪、表达个体的方式,比如大片。“没有形成。”贾樟柯毫不犹豫,“它是单向消费、娱乐消费,它没有办法抒发我们个人的情绪。”

“它就是好笑啊,或者刺激啊,过瘾啊,它就是消费性的。过了就过了,它不是一种精神继续的需求。我个人这样觉得,它没有办法跟迪斯科相比,也没有办法跟卡拉OK相比。这个时代的大片跟迪斯科、跟卡拉OK比起来,那迪斯科伟大多了。”


 我所讲述的是时间 
拍摄当天,接近尾声的时候,导演邀请在场的人和贾樟柯一起“接龙”。穿复古服装的群演和工作人员都走到舞池中央,《Go West》响起,

“We will fly so high,
(我们要远走高飞)
tell all our friends goodbye,
(向我们所有朋友告别)
We will start life new.
(我们将开始新的生活)”

贾樟柯双手左右摆动,然后举高、鼓掌,转身入舞池。其他人跟着他,一个人的手搭在另一个人肩上。转了一圈,他停下来,跟着旋律晃动手臂,左脚伸前,点地,再换右脚。我们大多数人没有蹦迪经验,学不了他的动作,只好乱跳,手不时打在周围人的身上。干冰的白烟再次腾起,越来越浓,贾樟柯逐渐隐没其中。

“Now if we make a stand,
(现在如果我们做了决定)
We’ll find our promised land.
(我们就会找到属于我们的乐土)”

几个星期后,我看过刚刚完成后期的《江湖儿女》,再一次见到贾樟柯。他隐没在墨镜之后。听到一个问题,他停三四秒才回答,语气不疾不徐。因为看不到他的眼睛,我无法揣度他的情绪。

“有观众认为电影中许多情节指向对某种年代的怀念,我不知道这样理解对不对?”

“不对,完全是误读。我没有怀念什么……我对具体的任何一个年代都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,都一样。”他这次回答得很快,“我是对时间感兴趣。”

《江湖儿女》的故事开始于17年前,他想知道,17年前的一对恋人,分分合合,17年后又在一起,是什么感情状态。爱情,友情,还是传统的义?物理时间在人身上形成了奇妙的感情状态,无法被命名。最近几年,他喜欢拍这样时间跨度长的电影,《山河故人》也是如此。

“时间积累在一个个体身上,个体的物是人非,个体情感的变化、面貌的变化,这些是我非常注重的。我觉得它是不可逆转的,你必须承受的事情。它是我们生活真正的滋味跟内容。”他最终取下了墨镜,露出浮肿的眼袋,“你说今天坐在这儿的贾樟柯跟20年前,他绝对是两个人。”

贾樟柯成长在山西汾阳,从小学到高中,习惯用打架解决问题。心情不好,或者纯粹找碴儿,就把人打一顿,受伤也是常有的事。他小学三年级开始抽烟,中学时留了长发,还和同学一样,开始做点儿小买卖。他迫切想要模仿成年人,觉得只要抽烟了、赚钱了,就是一个成年人。 

摄影:贾睿

十六七岁,贾樟柯喜欢上霹雳舞,和同学组成“害虫队”,去汾阳师范、中专学校比舞。队名来自当时热播的灭虫药广告歌,“我们就喊我们是害虫,以后我们所到之处都闹得鸡犬不宁。”

二十五六岁,贾樟柯已经到北京,突然厌倦了暴力,觉得那个自己幼稚可笑。他告别了他。贾樟柯被看作第六代中成名最早、国际声誉最隆的导演,但前三部电影都无法公映。自《世界》始,他开始走出地下,此时中国电影已经进入大片时代。

2006年,《三峡好人》拿下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,在公映期间撞期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。他在北大讲堂做了一次公开演讲,讲了记录三峡与移民的缘起,并说了一句后来被许多媒体引用的话,“我想看看在这个崇拜黄金的时代,谁还关心好人”。

我当时坐在台下。贾樟柯的演讲在年轻学子中引爆了长时间热烈的掌声。那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雨,似乎能感受到电影中三峡氤氲的湿气,贾樟柯不讳言自己的感受,“我的心里面又有一种潮湿的感觉。”

12年后,贾樟柯回忆起这次演讲,显得非常冷静,“我所有的公众发言跟我个人之间没有关系。可能这些公众发言是根据我个人正在做的事情引申出来的感受,但是那个感受本身跟我个人的处境得失没有任何关系。”《三峡好人》最终票房不到《黄金甲》的零头。

2013年,根据若干新闻事件改编的《天注定》通过审查,却在最后时刻无法上映。巴西导演沃尔特·塞勒斯当时正在拍贾樟柯的纪录片,拍下了他得知此事的反应:他和两个朋友坐在屋内抽烟,“没法在这个行业里做了,”他吐出烟,“要停就全停,彻底,彻底离开一段时间。”

那大概是媒体所记录的贾樟柯最后一次表露情绪的时刻。即便愤怒,他也远离呐喊式的表达,“我从20来岁就知道那是傻的。”6个月后,他开始筹备《山河故人》。

他曾面临一个选择。《天注定》之后,有两个国外的工作找他,一个是古装英剧,一个是好莱坞科幻电影,都是好的班底。他当时在气头上,觉得转换赛道同样能做事,“基本上就要签了那两张。”可这一去就是5年时间,43岁到48岁,一个导演最黄金的年龄,不能拍摄想要拍的华语片。他最终没有舍得。

贾樟柯今年48岁。这5年里,他拍了《山河故人》和《江湖儿女》,双双入围戛纳电影节。

自《小武》之后,贾樟柯的电影没缺过投资。他是影展宠儿,拥有稳定的海外发行途径,版权销往多个国家,即便国内票房不好,也都盈利。在中国艺术片领域,他是幸运的个例。贾樟柯的商业能力同样出众,他拍许多广告,投资新导演作品,与晋商交好。

贾樟柯有时出去演讲,常遇到有人关心他的电影与个人的命运。他只好苦笑,说我其实过得很好。

这几年他减少了公共演讲的次数,不再想通过演讲获得共识,而专注于作品。“我觉得诚实地把自己放在作品里,然后你有一个信任感,就是信念感,我觉得自己这些东西是值得分享的,我觉得就可以了。”

“接下来5年仍然是黄金时期吗?”我问。“不知道,”贾樟柯说,“应该是。”

《江湖儿女》最后一幕,是斌哥离开了巧巧家,再一次奔向未知的远方。拍摄那天,演员廖凡迟到了,好半天才找到贾樟柯,发现他正坐在屋子的一角,戴着墨镜,抽着雪茄。廖凡走近,发现他脸上有泪。廖凡说,抱歉导演,我迟到了,你别这样,我一下压力很大。

贾樟柯停了一下,说只是看着拍摄场景,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情景,很难过。“那一刻,某种莫名感伤和孤独感染到我。”廖凡说,这是整个电影拍摄过程中,贾樟柯少有的几次动情场面。

小时候,贾樟柯常常逃课去太原买霹雳舞鞋。电影《霹雳舞》里,人物穿一种一面是红色、一面是黑色的匡威鞋,配合跳舞很酷,他跟同学一起坐车去买。从家乡到太原,直线距离一百多公里。长途汽车两块八一张票,晃晃悠悠,招手即停。三四个小时后,他将抵达外面的世界。


本文刊载于《智族GQ》2018年9月刊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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